张寻给杨复光拍了一个大大的马屁。杨复光擦了擦眼泪,说:“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觅仙也!”
张寻一番“谄媚”,竟然得到杨复光如此高的评价。众人了然,原来这老宦官吃这套。庞从在一旁默默的伸出一根大拇指,给张寻点了一个赞。鹿晏弘却显得有些丧气,自己白抢了一个先,风头还是让别人抢去了。
战前动员会圆满结束。八都将全部表态,愿意跟随杨复光,反攻邓州,直至收复长安。老宦官非常满意,散会时,叫张寻一个人留下说话。
待屋里只剩张杨二人,杨复光说:“刚才那番话,是马屁,还是你的真心话?”
张寻想了想,说:“此时此刻,是我的真心话。他时他刻,就不知道了。”
“哈哈哈!好!觅仙说话永远是这么直爽!我没有看错你!”杨复光非常的高兴。人一高兴,说话就不慎重。况且,他连喝了八杯酒,也是醉了。
杨复光酒后吐真言:“觅仙啊,有件事,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。”
张寻不知道杨复光要说什么,但他有预感不会是什么好事。
“在向城的时候,我答应过你,只要拿下邓州,就让你做邓州刺史。”
张寻刚听到这,就明白了,这老宦官是要食言了!
杨复光发现了张寻的愤怒,但仍然继续说下去:“现在看,这件事恐怕还要从长计议。”话说到这,杨复光停了下来。他在观察张寻的反应。
张寻除了生气,还是生气。你这老狐狸,还真是油盐不进啊,刚刚白给你拍马屁了,不但一点好处都没捞着,反要折本!但张寻没有说话,他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。
沉默让杨复光理解成了克制,他对张寻的表现更满意了。他说:“现在我们有八位都将。必须人人尽力,才有可能收复邓州。你我虽然有约在先,但如克复邓州后,真让你当刺史,怕是余下七人不服。觅仙你要理解咱家的难处,实在没有八个州县给你们封赏。况且,一旦让你们各领州县,还有谁会继续随咱家收复京师呢?”
“合着这些内侍您之前都没想到?还是当初纯粹就是逗我玩?”
“觅仙不要这么说,当初咱家的确是考虑欠妥。但我欠你的,一定会兑现。收复邓州其实不过尺寸之功,如果能收复京师,区区邓州刺史又何足贵?到时论功行赏,觅仙就是做个节度使,也不奇怪。”
行了,可别再给我画饼了。张寻心想,这老宦官是喝醉了,否则这些话一定不会在今天说,怎么也得拖到拿下邓州之后。早知道有早知道的好处,今后有些事也好早做打算。他懒得再跟醉汉饶舌,就要告辞。却被杨复光拦住。
“觅仙,咱家知道你对析儿这桩婚事,不是十分满意。咱家答应你取消婚事,如何?”
这算是补偿吗?这让张寻很是意外,他说:“内侍不想拴住我了?”
“之前不知你的心意。如今你跟咱家说了那些真心话,始知你我志向相同,又何须再用女人拴住你呢?”
看来杨复光是认真的。婚事要取消了,张寻倍感轻松。却也有一丝怅然。
“多谢内侍成全。”张寻忽然又想到一件事,说:“方才您说,让我当邓州刺史怕众心不服。但如果我在收复时立下首功,诛杀了贼首朱温。是不是众人就会服气了呢?”
“真若如此,这事的确可以从长计议!”
好!朱温啊朱温,邓州刺史的乌纱,就靠你的脑袋来换了!改变历史,从弄死你开始吧!
张寻又开始为组建马军的事发愁了。原本以为,有了用俘虏从庞从那换的一百匹马,外加杨复光慷周岌之慨,赏的一百匹,总共两百匹马,足够组建一支小规模的骑军了。却没想到,杨复光上嘴唇一磕下嘴唇,所有蔡州俘虏全都被释放,摇身一变成了同袍。跟庞从的交易,自然也就泡汤了。
也许是将周喏送回,惹恼了周岌。原本应该给张寻的一百匹战马,最后也只兑现了五十匹。也就是说,预计中的两百匹战马,如今只到手五十匹。
张寻软磨硬泡,从周岌手中抠出了一千贯钱,作为余下五十匹马的抵偿。张寻将钱交给了辎重都头肖虎,让他去买马。
肖虎能得到这个肥差,一是作为辎重都头,采购马匹在其职责之内。二是,肖虎成功在长葛招募到两百壮丁。如今辎重都的总人数已经达到了400人。这让张寻非常满意,他认为肖虎是一个有能力的属下。
肖虎没有让人失望。两日内,就联系到一伙贩马的商人,答应以每匹二十贯钱的价格,卖50匹马。这是一笔大买卖,肖虎要求先验马,后付钱。马贩子答应了。于是双方约了一个时间,到许州城外的马场看马。
张寻自然要亲自去。随行的还有赵东阳、施惊墨、褚良、黑齿暖男、王洛欢等人。这几位是目前张寻军中,仅有的几个懂马的。
时值盛夏,许州城外,一片莺歌柳绿。张寻等人行不多时,就到了城南一处马场。马场主人早就恭候多时。
这是一个晒得黝黑的汉子,年纪大概三十多岁,短襟胡服,一看就是马背上的行家里手。明明初次见面,张寻竟觉此人有些眼熟。
商人讲究效率,见了张寻,也不多问,也不攀谈,直接就将众人领入马场。马场里约百余匹骏马,个个膘肥体壮,动若脱兔。张寻自己不懂马,就让赵东阳等人各自下马场去挑,每人十匹。黑齿和王渑两个少年很是兴奋,不一会就各自找了一匹,翻身上马,纵横驰骋去了。施惊墨和褚良却是看得仔仔细细,从四蹄到牙口,逐一验视。至于赵东阳,其实也是个半吊子,但好歹见过很多世面,凭感觉挑几匹好马,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。
张寻由马贩子陪着,在旁观看。二人自然而然攀谈起来。
“你说你叫裴仁?”张寻很惊讶。
“没错,鄙人在家时就用这个名字。但在外行走时,人家都叫我裴老大。”
“你家可是住在邓州府向城县裴家寨?”
马贩子极为惊讶,但惯走江湖的人,总有三分谨慎,虽然被张寻说中了籍贯,却依然表情泰然,不露声色。他笑笑说:“确是邓州人。裴家寨举寨都姓裴,我是从那出来的。”
张寻有些兴奋:“你可有个二弟,叫裴义。三弟,叫裴礼。还有个妹妹叫裴七娘?”
这下马贩子不淡定了,仔细端详起张寻,也颇激动的说:“敢问贵人是?”
“我是襄州张氏族孙,跟你们裴家是姻亲啊!现为忠武军都指挥使,在监军杨公麾下效力。你家二郎、三郎我都很熟,三郎还在我军中做都头呢!”
“竟有这等事?三郎出息了!三郎出息了!”
二人你一言我一语,聊了很久。张寻才知道,裴仁早年从军,曾在河东节度使手下做过马军都虞候,后来河东发生军乱,节度使被逐,裴仁不能约束手下士卒,从此脱离军队,凭借在河东的人脉,当上了一个马贩子,常年往来于河东和山东诸道之间。
“为什么不回家看看呢?三郎他们还以为你已经……”
“唉!人的脸,树的皮。曾经堂堂马军都将,如今落得一个贩马的境地,无颜回乡啊!”
“大郎还愿不愿意从军,继续统领马军?”
裴仁没有直接回答张寻。他步入马场,一把揪住一只枣红烈马的马鬃,翻身上马。那马红似火,快若电,一纵一跃,似游龙一般。再看马背上的裴仁,将身子尽量伏低,就像长在了马背上,虽然没有马鞍马镫,却依然稳如泰山。
裴仁驰骋了一圈,“吁——”的一声,将马乖乖停在张寻身前。
“将军,您看我还行吗?”
张寻慢慢竖起一只大拇指。二人对视了几秒,齐声大笑。
张寻终于组建了自己的马军。三百铁骑,威风凛凛。
这三百骑兵,有护卫都百人,赵东阳的青龙都百人,以及从肖虎的辎重都里,精心挑选的身手敏捷,适合做骑手的百人。
护卫都和青龙都的番号都被取消,这三百骑兵,统称为“青龙营”。赵东阳由青龙都都头,晋升为马军都虞候。青龙营下面三个都头,分别是骑一都都头褚良,骑二都都头王渑,骑三都都头裴仁。
王渑也升官了。因为有着“一箭定许州”的功绩,没人对此感到意外。
现在,张寻的忠武军第一军,由三百轻骑兵、五百重甲步兵、一百侦查骑兵和三百辎重兵组成,总人数达到了1200人。
中和元年6月18日,忠武军八千锐卒,离开许州。
全身披挂的甲士们源源不断的从许州城的各个城门中涌出。张寻出西门行了里许,回望许昌,心中自问,不知何时还能再回来。
这时,忽然从许州方向,传来悠扬的乐声。张寻不懂乐器,问掌书记曾慎远,知道是琵琶。真是“大弦嘈嘈如急雨,小弦切切如私语。嘈嘈切切错杂弹,大珠小珠落玉盘”。
琵琶弦起不久,又传来一女子的歌声。声音婉转动听,沁人心脾。张寻依稀能听清几句:
白云一片去悠悠,青枫浦上不胜愁。
谁家今夜扁舟子?何处相思明月楼?
可怜楼上月徘徊,应照离人妆镜台。
锦户帘中卷不去,捣衣砧上拂还来。
“在那里!”李暮眼睛好使,一眼看到西门城楼上,一个女子正在弹唱。但由于距离太远,除了能看清女子穿了一件胭脂色的长裙,其余都看不清。
张寻驻足听了一会。歌声哀婉,似有述不尽的离愁。是谁呢?周喏吗?还是王析?张寻狠狠挤了挤眼睛,还是看不清。唉!要是有望远镜就好了!
大军滚滚向前,并不因张寻的驻足而停滞。他很想回去看一眼。但终究还是没有。他转过头,重又上路。心想,别自足多情了,八千人离别,怎知那女子就是在送别自己呢?声音越来越飘渺,终于再也听不见。但几句歌声还在张寻的脑海里徘徊:
“此时相望不相闻,愿逐月华流照君。鸿雁长飞光不度,鱼龙潜跃水成文。”